虽说深夜调查。
有些狼狈。
但这样做，的确有些成效。
昨天晚上。
在距离河道半里远的一处隐蔽林地背后，他就找到了一大群衣裳褴褛的汉子。
依照他们的打扮。
和他们满身泥土的样子，朱雄英很快猜测，这些人该是修漕的民夫。
但昨天时间不够，朱雄英没来得及细探。
于是今天晚上。
他故意摆了场酒宴，将李新的人灌醉，好给自己留足时间。
“走吧，咱们再去探一探那处民夫营地！”
领着刘义。
朱雄英飞速赶往那片林地。
为了不发出声响，朱雄英两人不能骑马。
但他二人都是身手过人，这么点距离，转瞬即至。
这是处灌木丛生的密林，绕过密林，才能看到一片开阔地带。
一群民夫。
正是在这片开阔地带安营扎寨。
令朱雄英好奇的是，此刻明明已是夜里，却有不少民夫正坐在营地前的空地上，纳凉聊天。
他们所居住的“房子”。
不过是一顶顶破落的帐篷。
那帐篷既不顶风，又不防雨，实在算得上简陋。
若是只住一日两日，倒无所谓。可这些民夫，是要在这河堤旁，住上数年的。
也不知道李新是怎么想的。
怎么会给民夫安排这么破落的地方居住。
朱雄英又想起来，前阵子李新带自己巡视民夫住所时，那一排排干净宽敞的房舍。
他不由苦笑：这李新，表面功夫做得真是到位。
此刻。
那帐篷外，堆满了锹、镐、纤绳、竹筐等搬运挖掘设备。
不时有民夫从那帐篷中走入走出。
这群人。
个个面黄肌瘦，憔悴不堪。
有不少人。
看年纪，不过三十来岁，正是最壮年。
可看其身形，佝偻得犹如五六十的老者。
“殿下，这些人……真是挖漕的民夫？”
刘义有些不敢相信。
这靠卖体力吃饭的人，如何能瘦成这般模样？
朱雄英冷冷咬了咬牙，朝那帐篷外的各色工具努了努嘴。
“你觉得，除了挖漕的民夫外，还有谁会住在这种环境里？还有谁会在帐篷外摆那么多挖渠工具？”
这些人的身份。
无需怀疑。
“那咱们要不要进去问一问？”
刘义问道。
朱雄英顿了顿：“再看看，最好是私下掳个人，隐秘地询问。”
虽然他们此行。
是为这些民夫谋求福祉。但调查之事，还是务求隐蔽。
免得民夫汇报上去，叫那李新察觉。
朱雄英打算，看待会儿有没有人离营帐远一些，出来撒个尿什么的。
自己便趁那时。
绑他一两个民夫，好好地问一问真实情况。
他要弄清楚。
为什么朝廷拨下大笔银两，民夫们却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。
为什么这些民夫，看起来都像是饿了数年累月一般。
为什么修这条漕河，会死去数百人之众！
月夜幽黑。
民夫们渐渐都入了营帐，似乎都已入睡。
似乎没人想要离开营帐，孤身外出。
朱雄英看得连连摇头，他过分谨慎，似乎是浪费了大好机会。
“再等片刻，若还没有人单独外出，咱们就直接过去吧！”
眼看着营地外纳凉的人越来越少，朱雄英也有些着急了。
正在这时。
那营地方向，却忽地传来一声叫唤声。
“铁拴，你咋了？铁拴！醒醒啊！”
喊话的。
像是一个老者。
他正撕心裂肺地呼喊着，叫声凄厉无比。
很快，营地的帐篷里，已有不少民夫被惊扰，跑了出来。
看到那密密麻麻从帐篷里钻出的人，朱雄英却是一惊。
那小小的一个帐篷。
占地不过一丈长，半丈宽，却住了有十多名民夫。
这么小的帐篷，便是人挤着人睡，也绝难住下这么多人。
朱雄英心里猛地一震。
他终于明白，为什么在这夜间时分，还有那么多人在外头纳凉了。
这样狭小逼仄的小帐篷里，睡觉简直堪比受刑！
想来。
这些民夫除非到了困顿不已，难以忍耐时，否则宁愿在帐篷外待着。
而更叫朱雄英吃惊的，是这钻出来的民夫中，居然有数名老者，还有数名孩童。
那些个手脚细短。
拖着公鸭嗓门叫嚷着“铁拴”的，不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么？
朱雄英很快便发现了先前呼喊的老人了。
那是个头发已斑百稀疏的老者，他身着灰麻布衫，此刻正抱着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孩子。
那孩子双目紧闭。
一动不动，似乎没了生机。
“铁拴他阿爷，这孩子怕是不行了！”
这时候。
一个稍高些的壮年汉子上前，看了看那铁拴，又朝人群喊道：“孩子饿得不行了，有哪位好心的，给凑点吃的来！”
人群纷纷各自回望，却没有人从自己兜里掏出吃食。
过得许久，终于有个半大小子站了出来：“我……我这里还剩点和了泥的麦糠，要不……要不让铁拴吃了吧！”
他说着。
从胸前，掏出个黑乎乎的东西来。
朱雄英一看那黑东西，便直泛恶心。
那哪是给人吃的东西？
那明明是麦谷的外壳，那是给鸡鸭猪狗吃的啊！
更何况。
明明就那么点糠料，却还搀了好大一块黑土，揉和在了一起。
这东西，怕是猪狗都不愿吃！
那抱着孩子的老头儿，这时看了那黑乎乎的“吃食”，千恩万谢地点头，又将孩子抱了过去，眼看着就要接过那“黑土”，往孩子嘴里送。
就在这时。
灌木丛中，终于响起一声断喝。
“住手！”
紧接着。
“嗖嗖”
两声窜动，朱雄英与刘义，现出身形来。
朱雄英终于忍不住了。
他打破了自己先前的计划，不再隐身探查。
或许这十多年来，他一直务求谨慎，尽力周全。
但这一次。
他再顾不上暴露自己了。
跨步上前，朱雄英很想质问：“你们就给孩子吃这东西？”
但这话并没有问出口。
有能吃的东西，还至于饿成这样吗？
民夫们都是一脸茫然，不知所措地望着朱雄英，眼里带了惶恐惊惧。
朱雄英走上前去。
朝刘义招了招手。
“拿干粮来！”